尽管如此，方昶圆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原有计划，他目前的目的地仍是江畔。
他离开了小巷，又上了另外一条主街道，这条道的尽头是一个江边公园，方昶圆的心情好了不少，连带着表情也缓和了些许。
这一条街道塞满了大排档之类的东西，这东西只有晚上才会有顾客。其他像是面馆，川菜馆之类的店面倒是在照常营业。方昶圆饶有兴趣地打量四周，他甚至进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听咖啡，很可惜是冷的。
方昶圆摇了摇手中的空瓶，他正在观看别人烤鱼。
这是这里最为有名的美食之一，烤鱼人用的是很常见的烤肉架。炭火燃烧，发出暗红色的光，他握一个大大的铁夹，带网格的那种，把鱼拔鳞清肚，从中剖开，平摊在夹网上，放火上烤，烤好了再和上调好的辣汤，方昶圆觉得有必要下次来尝一尝。
这本是属于夜间的美食，但似乎这里人对此种食物颇为喜爱，即使是白天也有想要满足口腹之欲的人前来点餐。
方昶圆细细地抽动鼻子，冷气激怆，反涌入鼻腔，杂着鱼的香气和汤的泼辣味，以及配菜的幽香。
方昶圆觉得愈发的有趣了，那配菜里面有自己熟悉的东西，属于里世界的东西，还是明令上的管制品。
安魂迷迭香。
安魂迷迭香具有强烈的致幻作用，从某种角度上看与毒品无疑，事实上这玩意方昶圆兜里就有一包。
安魂迷迭香燃烧时会释放出微量的具有强效致幻作用的化学物质，经过驱命者的术式诱导能很轻易地将一大群普通人导入浅层迷幻状态，换言之，睡个好觉。此外，想来放倒一个毫无防备的菜鸟驱命者也不在话下。不过驱命者的抵抗力比常人高出不少，微小的外界干扰就能将其从这种状态中唤醒；至于方昶圆，以他的身体素质完全可以无视它的副作用，直接一把嚼了都不是问题。
——但这对普通人而言却确确实实是沾不得的东西，只是闻到燃烧时的味道尚且不算什么，直接接触这该死的植物则会造成巨大的身体亏空，早晚折寿。食用安魂迷迭香会产生一定的愉悦感，但无疑是吸毒一般的行为。方昶圆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去，心里略有惊诧。
驱命者一般用它来抹消误入里世界的普通人的记忆，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会将与里世界有关的记忆当作梦境彻底遗忘。因为种类稀有，这东西的种子完全由驱命者总部把持，下放到代理商手上，由代理商种植并售卖给当地分部。每个驱命者每月有严格的额定配额，而且极少——事实上有驱命者把它们当大麻吸——现在在这么个完全看不出里世界痕迹的小地方看到如此大量的安魂迷迭香，可真是极有趣的事情。
方昶圆拉起衣领，但仍嫌微冷，一面寻思着去哪买条围巾，一面与某人擦肩而过。
方昶圆微微一滞，又向前走去，步伐冷静。
双方彼此，都闻出了对方身上铁与血的腥味。
方昶圆那暗淡无光的右眼，冷冷的不带一丝色彩。
方昶圆有一个怪癖，为之他近乎偏执地追求平衡，哪怕是很无聊的平衡。
平衡意味着中规中矩，意味着牵制约束，意味着得失等价，风平浪静，一帆风顺。
为此，方昶圆谨慎地遵循着平衡的定则，尽量不去做逾矩的事情，因为过盛必衰，过衰···谁愿意啊？
但这多少为方昶圆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他为了追求平衡，哪怕是很无聊的平衡，都会在日常生活中很谨慎地约束自己，不妨举个稍微能让人接受的例子。
方昶圆脚步很大，走路很急，但绝不乱。倘若地面上铺了砖，而他这一步左脚若踩了三块砖，下一步右脚就一定得踩上另外三块砖。总踩在不同的砖上，左脚踩的砖数总等于右脚踩的，这是平衡的。
除此之外，因为某种原因，他的右眼约莫是瞎的，但左眼的视力相对应的好的惊人。他此刻正站在所谓的江边公园的入口，放眼望去。
这公园的地势很低，估摸着是把江边的烂泥滩改造而来。公园，姑且这么叫着，顺江而下，蔓延开来，像江波的延伸，直抵堤坝。从堤坝上走一个斜坡下去，这才是公园。堤坝上因为长久没有被水淹过，从下到上爬一瀑爬山虎，如今尚是灰绿色，藤条缠在一起，搅成一团，倒显几分可怖。江水开阔，河床宽大，波流平静，反射冬日清光，折出一束冷芒。江水中央有几片沙地，被江水推不走，反倒堵着水过不得，走不快，几乎停滞下来，成为凝决不通的死江，江面上阴气甚重。
方昶圆手持银箱，驻目远望，从江这边直望到江那边，对面青山皑皑。不似此番破败荒凉之景，似乎阴气笼罩江面已是极限，无法再触及他处。
众所周知，事物有向熵增变化的趋势。怨灵因为缺失肉体，其组成成分会逐步消散与天地，这就是常说的阴气。大多数怨灵居于现世不过七日，就是这个道理；越是强大的怨灵，消散前释放的阴气范围也就越广；而怨灵释放阴气越多，就越近于消散，也往往越疯狂，对人威胁就越大。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方昶圆打算下去看看。他挨下坡去，但是脸色不是很好，有些病态的苍白，事实上他的体温也比正常人的偏低，或许是低血糖与低血压的缘故。他的目光显得有些压抑，左眼生硬地僵在那，间或转一下，右眼似乎更是死在那，像是盯着远方，又像是注意脚下的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他的目光弥漫在这山水之间。
方昶圆随便挑了一个靠近江水的长椅坐下，他那手提箱就放在手边。他低垂着脑袋，像是在打瞌睡。
事实上他正盯着江畔泥泞中的一朵小花，不是被江水拍打，显露出点头哈腰的俗态，颇有些卑躬屈膝的感觉。而在旁边的石块却只是被洗出陈旧的黛色，微微露出白红相间的纹路。
这很像是生物灵魂与肉体之间的区别。人的灵魂如同这花朵一样柔弱，容易收到外界的干扰。而肉体却比人想象中要坚实可靠的多，它在抵御微生物入侵的同时，也在防止自身灵魂因为浊世而受到污染。
因此只有死者才能化为怨灵。事实上怨灵是继承了死者的命格，记忆等等一切的新生物，是一种类似于场物质的存在，它们在已经死去的肉体之中破壳而出，获得新生，如同菲克尼斯从旧的身躯中浴火重生一般。
方昶圆对此感到忧心忡忡，他觉得事情一下子棘手了起来。以眼下的阴气范围来看，这只不知名的怨灵强的有问题，无疑会造成一场大灾难。
——或许，已经造成了。
是如此的后知后觉，方昶圆发现自己的胃哀鸣般为眼前的处境而蜷缩，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似乎冬天喝冷饮对胃不大好。
方昶圆打理了一下心情，再次恢复冷漠，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手提箱，决议原路返回。
“你听说了吗？又出事了呢？”耳畔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是男孩子的回答声。
“死人了诶，又有一个···”并没有察觉到身旁之人的小心思，女孩自顾自地说到，“有人说是十年前的事故中的死者在找替身呢。”
方昶圆猛地停下脚步。
这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方昶圆如是判断。只是比起女友，似乎手机对男方的吸引力要更大一些，他完全投入到小小的屏幕中了。
显然女方也发觉了这一点，她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劈手夺过手机。“你搞什么？”男孩发出诸如此类的抱怨。
不过方昶圆没有继续看他们打闹下去的闲心，他径直走向对方，黑压压的大风衣遮住阳光，将阴影投在两人身上。
对方明显有些忌惮，男孩将女友护在身后，挑衅般露出笑容，像是守护领地的雄狮，谨慎地打量来客。
“便衣警察，办事，配合一下。”方昶圆的鬼话信手拈来，就像刚刚伪装成旅客一样，他现在正在将自己代入到便衣警察的身份中去。他是伪装的好手，擅于在各种身份之间无缝衔接。
似乎觉察到了对方的不信任，方昶圆从怀里掏出证件，“省上来的特批，不要害怕，就最近你们这发生的事情，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了，小伙子不要紧张。”
这种假证方昶圆要多少有多少。
男孩咧咧嘴，露出尖锐的虎牙，“谁知道是不是假证？”女孩倒是胆子大一些，直接绕开男孩，俏皮地对方昶圆露出笑容，“警察先生你别管他，他就这脾气，还有，您就是特派吗？你好年轻啊。”她似乎对这个年轻的警察有些好奇，但是她又解释了一句，“我爸就是所上的局长，前几天就听说省上有个姓叶的家伙和他的助手要来呢。”
方昶圆笑了笑，他收回证件，面色缓和了很多，“你说到的那个姓叶的家伙，可是我的顶头上司，饶了我吧。”他挠了挠脸颊，“好了，那么方便先知会我一点你知道的消息吗？”
“好的，助手先生。”
因为职业习惯，方昶圆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准确的说是看他们的面相。只不过这成功地让男孩产生了误解，他特别神气地夹到两人中间，神情活像一只**的孔雀。
然而他并没有这种气质，他顶多只是只秃颈鸡。方昶圆觉得好笑，有不着痕迹地撇撇嘴，他倒是想逗逗他，只可惜时间不允许了，这真是极可惜的。
方昶圆笑了笑，他将女孩的话——多半是没有什么价值的自我感想——挑了一下记在本上。
“谢谢配合，”方昶圆看出女孩打算上来套套近乎，她是有心气她男友，而且看来还成功了，所以得赶紧抽身离去，“我还有工作，告辞。”
“对了，”方昶圆扬起眉毛，“这一个月最好不要下水，对你们好。”
“······怪人。”男孩低头玩手机，女孩有些索然无味。
“明天同学约去钓鱼，去么？”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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